Sheepdog 6
透过房间里那扇封死的窄窗看，远处起伏的群山像一头夜幕下蛰伏的巨兽。黎簇已经深入敌腹。
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换上了清洁的衣物，伤口也包扎得一丝不苟，这意味着汪家的人就算没有全盘接受他的说辞，也意识到了他的价值。最难的部分已经过去了。或许是在安全屋里日复一日的洗脑起了作用，他自己都搞不清昏迷前的那些话里到底有几句真心。
他又盘算起来。在短时间内，他的房间依旧会被二十四小时地监控，不可能被允许接触任何危险物品。但很快，随着他透露的信息会被一条条地验证，汪家对他的怀疑会渐渐平息。对待掌握情报的人只有两条路，要么让他彻底噤声，要么把他拉到自己这边。如果运气好的话，他能在这里养好身体，甚至谋得一席之地。
这是事情可预见的未来。但黎簇会确保事情尽快在关键的地方转弯。
他的手摩挲着自己的膝盖，曾经因为一次失误，他得到了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疤。而现在，在这丛丛疤痕背后柔软的膝窝处，又多了条崭新的切口。这条新伤之下，就是他最后的武器。
只待良机。
***
十八号病房的那个人和汪小媛见过的任何一个囚犯都不一样。
虽说一般的囚犯也不会得到这般关照，但作为一个刚失去自由的人，他看起来过于泰然自若了。她每次进来的时候，他不是在睡觉，就是在发呆，甚至会在她放下餐盘以后说谢谢，就像是自愿来他们这深山里休养生息似的。
这不真实，每个人都是欲求驱动的机器，一个来自外面的人更不应该习惯被剥夺一切的生活，除非心里还藏着更远大的目标。她是在这个基地里与世隔绝成长起来的，生活里只有日夜无休的课程和考核，总是为某个重大时刻绷紧了弦。虽然评分一直稳定在安全水平，但说实话，功绩或地位从来不是她的心之所向，她只是擅长通过那些要命的考核。同龄的男孩已经开始吹嘘外勤的艰辛，炫耀战利品似的细数任务里的危难时刻，相比之下，外勤工作最吸引她的部分微不足道：幻想自己在铁丝网外的俗世里拥有一个虚假的身份，像普通人一样碌碌而终。
她没有等来梦想中的机会，却被派到了黎簇身边。一般来讲，从外面来的人很少有机会能活到这个时候，所以汪小媛对他充满好奇。上面想要拉拢黎簇，派她来试探，可男人像是一团迷雾，让她一筹莫展。
直到有一次，黎簇问能不能要点书看。她记下了一张清单，说会帮着问问看。
书是个打开话题的好方法。她喜欢读书是因为文字里有千奇百怪的生活。汪小媛偶尔也翻着看看黎簇喜欢的东西，只是为了更了解他。那些非虚构作品在她看来都挺无聊的，但至少打开了黎簇的话匣子。
“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，天天逃学出去鬼混。”
她让黎簇讲自己的故事，那里有足球和游戏，有狐朋狗友和情窦初开。外面的世界里也有数不尽的课程和考核，人们也挣扎着不能掉到某条线下，不过掉下去的后果要温和的多，也就无从相提并论。总而言之，那是个和她想象中差不多的花花世界。
不过他对汪小媛最好奇的部分只字不提。他们这儿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九门的吴小佛爷——九门振兴的希望，这一代人最大的宿敌。他们之中的某些人甚至专门研究他的生活，她自然也不会放过自己眼前的第一手资料。
“所以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？”
“他是个混蛋。”黎簇直白地说，“喜欢操纵别人，把很多聪明人都骗得团团转。”
“也包括你？”
黎簇笑笑：“当然也包括我。”
他的笑没到眼睛里，表情看上去有点古怪。但话题很快被不着痕迹地支开了，汪小媛大概明白，这是他不想碰触的领域。
七月的某一天，他突然问自己能不能出去透气。以他目前的表现来看，这不算什么大事。对他的评估进行的相当顺利，再用上那么几周，说不定他都能拿起武器，和她一起去参加训练了。她照样打了报备，上面安排给她两个安保人员。黎簇当晚就兑现了这张通行证，他说想上去看看星空。
汪小媛贴心地带了些吃的，黎簇看上去气色不好，压根没动几口。他专注地望着巨大天幕上的点点繁星，那是些死去的星球从遥远的时空发来遗书。
汪小媛当然会辨认星星，这是野外生存的必修课。但她从来没有费心了解过古代观星者幻想出来的荒唐故事。不过很显然，黎簇是个了解很多无用知识的浪漫主义者。
“...那边那颗最亮的，织女星。它和旁边那颗红色的星星之间有一小块，是一个皇冠。”
她眯着眼看了半天：“哼，我倒觉得像条鸡腿。”
黎簇笑了：“吃你的花生米吧。”
“所以这个星座有什么来头？”
“北冕座，阿里阿德涅的皇冠。”黎簇说，“她是一个公主，帮着入侵者忒修斯杀了自己的兄弟米诺陶诺斯。后来忒修斯把她抛弃在荒岛上了，你知道为什么吗？”
汪小媛摇头。
“因为命运女神对她另有安排，这是段插曲，不是真爱。”不知怎的，黎簇看起来有些愤世嫉俗，他很少这么强烈地展露情感，“她为一个人放弃了自己的生活，可这依旧不算爱。到头来，只有命运决定你是否爱，是否被爱，能和谁白头偕老。”
汪小媛思忖了一会儿，说：“说不定对她来讲，自己的生活早就支离破碎，她可能早就厌倦她愚蠢的兄弟。或许她觉得，荒岛也要好过宫墙。”
黎簇的视线轻飘飘的扫过来，她一瞬间非常后悔自己的多嘴。好在他很快又开始讲起别的故事了。山里的仲夏夜凉风习习，斗转星移，午夜过后不久，那两个人就把黎簇送了回去，汪小媛则在天台上躺了下来，看银河缓缓淌过夜幕。
她是被警报声吵醒的。
刺耳的声音从各个方位此起彼伏地传来，她条件反射般弹坐起来，一时间却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状况。是什么演习？又或者是她忘记了的一场考核？直到远处响起巨大的爆炸声，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。
明亮的金星出现在地平线附近。太阳就快要升起来了。
她跌跌撞撞地跑下应急灯乱闪的楼梯间，直奔黎簇的房间，胃里仿佛有一万只蝴蝶被惊扰起来。
“黎簇！我们得……”她拉开门，话就断在嘴边了。
黎簇淡定地坐在床边，床头柜上有些带血的布条，一只圆珠笔放在旁边。她都没意识到那支笔是什么时候从自己口袋里消失的，一定是今天下午的事情......突然，仿佛星星之间出现了星图上的连线，她看明白了一切。黎簇的欲求确实比她想的要大的多。他是来这儿复仇的。
“你做了什么。”这不是一个疑问。她轻叹着说。
“跟我走。”黎簇站起来，汪小媛这才发现他的裤腿上也洇着血迹。他把一个追踪器植在皮肤下，然后用一支笔挖了出来。汪小媛想，他疯掉了。
她因为恐惧退后一步：“这就是为什么你要去天台......房间里会屏蔽信号。你...你早就算好了。”
“和我一起出去，你能过任何自己想要的人生。”黎簇坚持地伸出手。
她脑子里跑马灯似的闪过画面，男人，怪物，岛屿和皇冠。黎簇讲的故事还萦绕在耳畔，她没想到这么快自己就陷入了阿里阿德涅的困境，未知的冒险在朝她挥手了，她才发现自己没有准备好越过宫墙。
“我不能。”她无助地摇头。
“你可以的！今天之后一切就都结束了，你不属于这儿，这是为你自己。”黎簇急切地说，“来吧！”
她飞快地说：“我能告诉你出去的路，但我不会和你一起的……”
黎簇已经伸手去摸她腰间的枪支：“如果你害怕面对他们，我可以装作劫持……”
她一把扭住黎簇的手：“没人会在意我的死活！他们会把我们都打死，你知道他们是怎么对叛徒的吗？”
“又一个离开这里的理由。”黎簇斩钉截铁地说，“别和这艘船一起沉下去。”
他们开始奔跑。黎簇紧紧抓着她。肾上腺素让时间变慢了，像粘稠的流体。汪小媛仿佛置身于一场怪诞的电影中。走廊里空无一人，她认识的人都被夜袭惊醒投入战斗了，她却和埋伏他们的人一起为生命狂奔。最糟糕的是，她丝毫感觉不到愧疚。前方是交火地带，他们从死尸身上捡到了武器和装备，一切都如此顺理成章，她的大脑只想让她活下去，不再发出质疑的讯号。
天色已经亮起来了。他们能够看到树林的边缘，但还待在防线的这一侧。黎簇的人是从树林里攻过来的，势如破竹，他们暂时在掩体后寻求掩护，企图寻找一条不那么艰难的逃生路线。事与愿违，这片地方的枪声越来越混乱，几个同事躲到了他们附近，还不停地打着手势。
这太超过了。汪小媛的神经绷到了极致。她扭头，发现黎簇在一旁也双目紧闭，呼吸急促，像是恐慌发作。
她想握住他的手，问他没事吧。但黎簇突然双目圆睁，大喊：“炸药！”
电光火石之间，两人都飞扑向前。烈火滔天，点亮了最后一片夜色。热浪袭来的时候汪小媛想：太阳就要升起来了。
***
我还不能死。这是黎簇脑子里唯一的想法，剩下的只有一片嗡鸣。
他趴在地上，努力想要抬头，却觉得地平线倾斜起来，他使劲抓着泥土，仿佛生怕自己滑进深渊。
我还不能死。黎簇不甘地想。我不能死。操。
但事实是，意识在逐渐离他远去，他抬不起眼皮。一双手使劲把他翻过来，他已经无力反抗了。
在他落入黑暗前，一个熟悉的声音说：“我来了，黎簇，我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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哎呀我好拖沓！而且老吴又么的戏份（流下不争气的泪水
预计周末搞一搞把他完结掉。本来觉得上下属关系是个香艳梗，怎么被我搞成这个鬼样子，有Bug大家多担待了，能追到现在的都是天使，或者鸭梨唯粉......
下一篇我一定要搞shai情！！！